我对着柜台里的一包香烟指了指,她就将它取了出来放在我的面前,我付了一张钞票,什么话也没说。
“你有钱。”
“为什么我有钱?”
“有钱人都不爱说话”,她戴着老花眼镜,一边给我找钱一边对我这么说。
我很疑惑,问她道:“为什么有钱人就不爱说话呢?”
她不加思索地回答:“有钱人都瞧不起穷人。”
她75岁,头发花白,一脸的皱纹,但精神矍铄,是个健谈的老奶奶。她与她的女儿一起开了这家私人超市,女儿经常出去进货,她就当起了营业员。这超市有一台老式收银机放在柜台上,柜台里摆了一些小电器、香烟、打火机什么的,就跟汽车站的柜台差不多,对面摆了几节货架,上面排了一些大件、食品之类。出口就是进口,进口就是出口,也许有人觉得这很不像个超市,但我喜欢这样,这样能够让我进出自由,确实少动了不少脑筋,。
我本以为是我那包香烟的价格或那张人民币的面值让这位老年营业员说出这番话的,其实不是这样的。那香烟很普通,那面值也不大,一般人都能消费得起。
我是这家超市的常客,因为它跟我的住处很近,从我的防盗门出来走几步就到了。因为是个单身汉,所以我需要的生活用品很少,也不想去大型超市排队,偶尔在这里卖些卫生纸、香烟什么的特别方便,即便价格比外面的超市贵了几毛钱也被我忽略不计了。
有一个寂寞的夜晚,我电视机遥控器失灵了,我打开后盖一看,都流水了。于是我穿着裤子去那超市买电池。
我说:“买两节电池……”话还没说完。
老奶奶,也就是这超市的营业员,马上接过话茬问:“几号?几节?”
我说:“七号,两节。”
她拿出两节电池往柜台上一放,说:“南孚,四块。”
我说:“太贵了,我要最便宜的。”
她说:“好的,要是便宜的不能用,你可不能怨我。”
我说:“那当然。”
于是她给我拿了两节杂牌的电池往柜台上一放,说:“一块。”
我给了她五元,她戴上老花镜,用食指在那台陈旧的收银机上按了几下,找我四个硬币与一张小票。在我临走的时候,我看到她与其他几个顾客聊起了天,那些男女老少,只要是过来买东西的,似乎都很愿意与她聊天。
回到家后,我将电池一装,非常好用,一口气我换了几十个台,没一个是我爱看的节目。
我觉得她是个清醒的老人,我有时觉得她可怕,有时觉得她可爱,至少她比我那台电视机有意思。
还有一次,我胡子长了,却不想剃光,于是我去超市买镜子和剪刀。在我进入超市的时候,老奶奶正与顾客们边聊天边收银,也不知道她女儿哪去了,我很少见到她女儿,我总把她女儿想象成少女,其实不是,她是个妇女。
我打断了他们的聊天:“奶奶,麻烦您给我拿个镜子。”
柜台里的东西摆放很乱,她好不容易才给我找了个镜子,款式非常传统,镜面大概有一个人的脸大,还有底座。她用抹布擦去镜面上那层厚厚的灰尘就将它递给了我,我知道,这样的镜子摆在那里估计有七八年无人问津了。我将镜子对着我的脸一看,心里咯噔一下,因为在镜面上印了几朵粉红色的梅花,这让我的脸看起来就跟林黛玉似的。
我连忙说:“换,换,换一个小的,我要最小的。”
她说:“好的,要是小的照不着你的脸,你可不能怨我。”
我说:“那当然。”
她又翻了几分钟,给我找了个巴掌大的小镜子,这镜子的边缘套了一圈红色的塑料皮。反面是刘小庆年轻时的照片。
我说:“好的,就它了。再给我拿把剪刀。”
她说:“有张小泉的,九块,还有其他的,三块五,你要哪种。”似乎她已经知道我是个挑剔的人。
我说:“三块五的。”
我给了她一张钞票,她给我找钱,又快有准,毫无差错。然后我就离开了,她继续跟人聊天,也不知道那些聊天的人是不是来买东西的。我从来没有跟她说过闲话,我也不想说,因为我不喜欢唠叨的人。
可就在这次买香烟的时候,我终于跟她说了闲话,而且她的这些闲话让我印象深刻,我总是在想,为什么有钱人就不爱说话,是不是不爱说话就代表瞧不起穷人,难道瞧不起穷人的人都不爱说话?还是因为穷人的话太多了?我看了看我手里的那包烟,名叫“中南海”,北京卷烟厂生产,价格不等。
临走的时候,她突然嘱托我说:“孩子,烟要少抽,我老伴就是抽烟抽死的,死了二十五年了。”
回家我查看了日历,那天正好是我二十五岁的生日。我又照了照镜子,心理咯噔一下,我的那张脸就跟她老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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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态的中国人》——讲述100个中国人的变态故事